导演还是一份高门槛职业吗？

《导演请指教》播出6期，不少导演已经陆续暂别。

起初节目组官宣16位导演名单时，还曾引起一些争议——他们之中有几位从其他领域跨界而来，自带名气光环；有几位是“影二代”，从小耳濡目染；有像关锦鹏这样行业地位已经很高的大导演，也有二十岁出头、没什么经验的新人。

他们似乎并不是从同一个起跑线开始赛跑。但比赛至今，结果令人玩味：有些导演虽是跨界、新人，作品却锋芒毕露；有些传统意义上的“学院派”导演，反倒不占优势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晋级第二阶段的导演名单

导演真的还是一个门槛很高的职业吗？“学院派”在实际拍摄需求中是否依然吃香？

娱理工作室对话曾赠、德格娜、宁元元、相国强四位参赛导演，聊聊他们参加综艺前后拍电影的那些事儿。

一次机会

在节目上，德格娜感慨自己已经四年没拍片，“手有点生”。

德格娜出生于蒙古族家庭，父母分别都是蒙古族知名导演。她曾到伦敦留学，然后又去北电读研，有过开阔的视野和经历，但她也在坚持有蒙古族元素的题材创作，算是继承了父母的事业。

2015年德格娜执导了成名作《告别》，这部作品有自传色彩，她自己也参演了。片中饰演她父母的是涂们和艾丽娅，他们都曾是德格娜的父亲塞夫、母亲麦丽丝合作过的演员。两年后，德格娜被亚洲文化交流基金会邀请执导了三段式电影《亚洲三面镜2018-旅程》中的《海》，之后就再无作品问世，一直到今天。

德格娜作品《告别》

“后来我写过剧本，也去了创投，但题材相对文艺，再加上去年疫情，很多电影公司都很难，所以融资一直都不是很顺利。”德格娜说。

这个时候，腾讯视频联系到德格娜，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《导演请指教》。当她得知这个节目没有题材限制，可以用提供的资金自由拍摄时，她马上就答应了。

当时她还不知道，她的北电同班、同寝室同学曾赠也来到了这个节目，将在日后的节目里成为PK对手，但也是并肩作战的朋友。

曾赠与路阳、文牧野、申奥、沙漠等一样，都是宁浩“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”签约的首批青年导演，意味着很早就被业内所看好。她的长片处女作《云水》口碑不错，可惜只在电影节展映过，迄今还没上院线。

曾赠表示，有签约公司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高枕无忧，想拍文艺片依旧是很难的。

曾赠作品《云水》

《云水》之后曾赠对外宣布过的一个项目是《少司命》，但出于过审和类型化的考虑，一直在不断修改。此外还有另一个项目，做了两年，却无奈因为一些原因终止了。没片可拍的时候，她只能接一些广告拍摄来维系生活。

因此，《导演请指教》对于曾赠来说，也是一次恰逢其时的机会。

“我需要一个比较好的展示平台，我来这里的心态是，我是来拍样片的，以后可以拿着片子跟大家说，作者的、类型的片子我都可以拍。”

相比德格娜和曾赠都经历过的融资、筹备波折，宁元元的从影履历就显得更幸运和轻松一些。

宁元元的父亲是张元，母亲是宁岱，小姨是宁瀛，可谓出生在显赫的电影世家，从小接触的叔叔阿姨都是电影从业者。6岁时，宁元元就主演了父亲的名作《看上去很美》，可以算作童星+影二代。

年仅20岁时，宁元元便在视频平台的鼓励和投资下，自编自导自演了电影《小事儿》，还入围了平遥国际电影展。

宁元元作品《小事儿》

在常人看来，宁元元的成长经历顺风顺水，令人羡慕，她表示感激每次机会，以后还要“撸起袖子加油干”。

被问如何看待自己身上的标签，宁元元坦言道：“标签、人设都是需要维系的。除非你能一直不断地输出优秀作品，一旦停下来，没有更多能让大家记住的东西，就没什么意义了。

我现在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，我自己对《小事儿》并不是很满意。人物太少，冲突不够强烈，我自导自演没有经验，很多镜头都没处理好，整个都太普通了。”这位23岁的女孩有着导演群体中并不多见的自我批判精神。

宁元元大学读的是中戏音乐剧表演专业，坦言未来自己其实更想做演员。参加《导演请指教》的原因很简单，“刚好大学毕业，还没找到工作，于是就来了。”

相国强的代表作是2015年的文艺片《少年巴比伦》。在那之后，相国强其实做了不少事，在电影院校当老师，同时拍了一部叫《歧路行者》的犯罪电影，以及一部名叫《突如其来的假期》的网剧，一度还尝试过创业做公司，产学结合。

相国强作品《少年巴比伦》

相国强说，只要能调整好心态，接受导演这种非稳定性职业带来的种种不确定性，其实市场上的机会还是很多的。可能院线片机会不多，但网剧、短视频都需要大量创作人才。像《突如其来的假期》这样的网剧，盈利情况还是比较可观的。

既然不缺机会，为什么还想来《导演请指教》？相国强的回答很直接：需要宣传资源。即便是躲在摄影机背后的导演，必要时也得学会宣传自己和作品，尤其是疫情当下，综艺节目要比影视作品更能破圈。

有网友开玩笑说，电影人的最终归途都是上综艺，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相国强和演员牛骏峰

“导演请辩解”

综艺毕竟是综艺，跟平时拍片不完全一样，基本是一个微缩图景展示。

综艺能够呈现的篇幅有限，录制时间也相对集中，所以每位导演都须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拍摄制作完毕一支短片；其次综艺要竞演，有投票，有离场键，有PK、排名、淘汰；最后，导演还要当场接受众多制片人、影评人、观众的严苛评价，这些都比现实要“激烈”一些。

在展映环节，有些导演能够做到虚心接纳所有意见，有些导演则极力解释和反驳，这档以“吵架”闻名的节目也就有了一个网友调侃的别名——《导演请辩解》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，专业鉴影组王旭东点评毕志飞作品，引发热议

在最新播出的一期节目中，相国强的短片被中止放映，然后遭受了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犀利批评。相国强坚称自己并不会在意现场的评价声音，这部作品未来会有受众基础，郝蕾气到直言，“你真的很傲慢，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了。”还有一位观众则说，“我欣赏你的态度，但我希望你有配得上态度的实力。”

在播出前的采访中，相国强对娱理工作室表示，他其实不是很适应录综艺，每次录制时间都非常漫长，而且综艺毕竟以娱乐目的为主，要有流量，“所以我也没有很在意排名和他们的评价。”

第一次竞演时相国强的《哪吒闹海》第一个播出，评价褒贬不一，给观众一开播就火药味十足的印象。王晶导演说这样的题材港片拍过很多了，没什么新鲜感，那次相国强还努力做出了一些回应。

相国强短片作品《哪吒闹海》

“其实我的短片在现场不是第一个放的，节目剪完变成了第一个。一开始我会很想表达自己的观点，我觉得在这个行业里不能形成话语权的垄断局面，更不希望看到网友被评委的言论引导，以为他们就是权威，他们说的就都是对的。

但也无所谓了，我现在什么都能接受了。”相国强说。

跟相国强的倔强、坚持自我相比，宁元元就是能够接纳所有意见的另一类导演。网友在弹幕里对宁元元的印象是，爱笑，性格很好的样子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宁元元和演员惠英红、荣梓杉

“综艺节目的这些流程，签合同之前总导演、PD都详细地告诉过我了，都是理智的成年人，你做这份工作，这些压力不都是你该承受的吗？所以就尽自己最大努力把它完成好吧。

我从来没想过要去辩解什么，来这是抱着学习的心态，因为我还没有资格说话。节目里所有人都比我大，都是业界前辈，有的人比我大四五十岁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，大家都喜欢表达。”宁元元说。

宁元元年龄很小，导演经验不多，然而她在节目上的第一部作品《五行书院》令网友为之惊叹。片中她巧妙借用西游记的壳，讲了一个有社会原型事件、有批判力量的故事，生猛、锋利，把拍摄处女作《小事儿》时的技法生涩感一扫而光。

宁元元说，她提出想做这个题材时，大家都很不看好，担心播出时会被删掉很多东西。但她还是坚持拍出来了，绍剧和西游元素很好地帮助了不容易表达的部分。她表示，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做导演的话，还是想多拍一些类似《五行书院》这样的现实题材。

宁元元短片作品《五行书院》

曾赠和德格娜都是优秀青年导演的代表，两个老同学在第二阶段的正面PK被称为“神仙打架”，两人都有晋级的实力。

曾赠说，她心目中的电影就像一把刀，应该切开一个地方；而短片就像一根针，只要刺穿什么就好。

曾赠在第一阶段拍摄的短片《爱情》就成功“刺穿”了大家的心，赢得满堂彩，把制片人陈祉希看得当场泪崩。

可是到了第二阶段，曾赠却“任性”地拍了一支非常私人化的影片《明月的花园》，就没能像“现代版大话西游”那样赢得很多人的共鸣。她因此在与德格娜的PK中遗憾落败。

曾赠短片作品《爱情》

曾赠短片作品《明月的花园》

曾赠向娱理工作室表示，对于这个结果她完全不后悔：“片子拍完之后，解释权是在观众手里的，无需多说什么。

大众共鸣是我一直在思考和探索的问题，第二部片子是我很珍贵的一段记忆，这些年一直支持我走出逆境，尤其现在疫情期间，我会不断想到健康和学习的事情。虽然它是一个比赛，但我不想打安全牌，我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是我自己相信的。

我希望能跟我有同样心境的人产生连接。节目播出后我收到了非常多网友的私信，说这个片子有温暖到他们。”

曾赠自称是二手玫瑰的粉丝，来这个节目跟梁龙聊了不少，很开心。她倒是为梁龙落败感到惋惜：“我觉得梁龙是非常有自己的节奏跟想法的，但是特别有个人风格的作品可能不太适合在综艺上呈现。小众电影需要去找精准的生存空间和投放方式，《疯狂的外星人》是有它自己的受众的。”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片场，曾赠和小演员

德格娜也是第一部作品就获得很多好评，以至于制片人方励呼吁不要“捧杀”她。但方励也一直鼓励德格娜开创中国自己的电影题材，不要大家都朝好莱坞那几个类型走。

“上了这个节目以后，可能大家会给我贴上‘民族导演’的标签。但其实我以往的《告别》《海》都是现代城市生活的亲情故事。当然，当下蒙古族生活的影像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，的确还是太少了，努力多做一些民族题材也是有必要的。”德格娜说。

经过一次竞演尝试后，到了第二阶段，德格娜把《巴德玛》剧本里的主题、人物冲突都改得更鲜明了，考虑到要在综艺中播出，表达不能过于含蓄。

“我尽量去适应（录综艺），不能说很适应，导演毕竟是幕后工作者，来这个综艺之后要直接面对观众、投票、评论，我只能尽量把电影本身的事儿干好。”

德格娜短片作品《巴德玛》

曾赠和德格娜都透露，节目播出后，很多业内人士陆续联系过她们。《导演请指教》这样一档综艺节目对于青年导演来说，的确有展示作品、增加曝光度和拍摄机会的作用，所以还是要感谢视频平台对电影行业的帮助。

导演还是高门槛职业吗

节目中，16位导演各自有着不同的教育背景和成长环境。曾赠和德格娜算是典型的“学院派”青年导演，相国强和宁元元也是专业院校毕业的，前者擅长技术，后者主修表演。

目前这四人中，只有德格娜顺利晋级了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德格娜

其他晋级选手还有：韩雪，没学过导演，无导演经验；钱宁黄，此前只拍过一部迷你网剧；王一淳，做了很多年家庭主妇才拍了第一部电影；包贝尔，从演员逐渐转向导、演兼顾。以上四位，没有一个人是导演系科班出身的。钱宁黄甚至还很社恐，而导演是一份需要坐镇指挥几百人的工作。

那么，导演是否已经不再是一个高门槛的职业了？在成熟的制片、幕后团队帮助下，是否人人都可以当导演？

在和娱理工作室的对话中，曾赠、德格娜、相国强、宁元元不约而同都表示，导演的技术门槛的确在不断降低，半路出家的成功导演案例越来越多了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开播初期16位导演阵容

“是不是学院派其实不太重要了，重要的是你的表达方向需不需要接受一个系统的学习。学院提供的是技术的培训，是把电影拆解了，有编剧的技巧，有导演的技术等等，会带来很多帮助，但不是说学院派出来的就一定会厉害。

很多跨界的人能成为好导演我觉得很正常，如果你有很好的团队支持的话，就可以专心地把导演的idea传达出来。还有一些是像韩寒那样，在成长中学习也是可以的。

我认为最独特的是吴京，人戏合一，他的个人和他的作品能融合得非常好，大众对他和对他电影的认知是高度统一的，我觉得这是最高境界。”相国强说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相国强与知名制片人方励

曾赠也表示，“导演门槛低不是一件坏事，没有受过训练、没有框架和包袱的，原始、自发、有冲动的创作，反而可能很鲜活有力。”

近两年的疫情，让电影行业大面积陷入悲观情绪中。大盘持续冰冷，成熟导演尚且会感到举步维艰，给青年导演留出的生存空间是否更小了？

德格娜觉得，比起她父母辈的导演，如今青年导演的机会已经多了很多，通过一次创投就有可能获得大公司的资金和团队支持，拍出成片。但有作品了并不意味着就能在导演这行立足，电影的市场化、商品化可能也会限制一些作者性的表达。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德格娜

曾赠说：“大家特别喜欢说的一句话是，这是最好的时代，也是最坏的时代。当热钱退去，愿意继续留下来做电影的人，反而对这个行业有更加坚定和纯洁的心。未来市场还能不能恢复到前几年，我无法预测，对我自己而言，我会在自己还有热情和精力的时候做好导演这个职业，成为一名好导演，这就是我的想法。”

相国强对于未来的心态亦是悲喜交加：“现在行业虽然比前两年差了，但还是比更早的时候好了很多。对于创作者来讲，其实一直都不是最好的时代，我认为最好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。”

《导演请指教》拍摄现场，曾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