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大荒知青精神病患纪实:永远也走不出北大荒的人
2009年,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的一处僻静的郊区,有一栋建筑显得格外神秘,那里是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。
那里,有世界上最后几十个,再也走不出北大荒的人。
他们来自北京、天津、上海,他们说话时候的乡音,是唯一证明来自异乡的证据。而其实,大部分人,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。
当凤凰卫视的记者第一次探访时,采访到几个病人。
吴秀菊,北京知青,1968年下乡。
她知道自己患的是精神分裂症。
记者:“你是怎么得病的?”
“在农场,在农场太苦了,太累了,农场干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。”
肖景秀,没有直立行走的意识,只知道爬行。
丽丽,北京知青,来到安养中心时,只有48斤。
当年,北大荒知青中有近300人在下乡过程,或者返乡以后,因为各种原因,受到刺激而患上精神疾病。直到2009年秋天,共有82名患有精神疾病的知青被安置在安养中心。
姜盈国,哈尔滨知青,1968年下乡。
他当年在农场是开拖拉机的。在一个深夜,开拖拉机时压到了一垛稻草,但因为天黑,他误以为是自己轧死了人,从此,精神失常。
王修强,上海知青。
记者问:“为什么不回上海治病?”
“上海那坏爸害我,当年我小的时候,把我抱到这个鬼地方。”
“上海还有家人吗?”
“上海那家爸妈不是我爸妈。”
“家里人有没有人来看过你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现在上海变化可大了。”
“现在中国都发展起来了。”
“想回去一趟吗?”
“想回家,回不了,单位领导不来,我想家,想家没办法,回不了。不让我回家不知道怎么搞的。”
张慧颖,北京知青。
记者问:“你愿意来吗?”
“不愿意,不愿意能行吗?都得去,打鼓,欢迎。”
“什么时候患病的?”
“没病,哪有病呢,没有病。”
“那你这是在哪呢?”
“精神病院。”
“你为什么在这?”
“吃饭。”
“饭好吃吗?”
“好吃,毛主席的饭。”
“当年想留在北大荒还是想回北京?”
“就留在北大荒,北京回不去。”
这时,一旁的吴秀菊问,“大学什么样啊?”
这些老人们在被记者问及年纪时,无一例外的都回答说,“二十多岁了。“
早在2005年,记者在黑龙江勤得利农场第一次见到哈尔滨知青李文魁时,他已经被孔金环一家收养了20年。
19世纪70年代初,部分高校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,由于当时的李文魁表现突出,出身良好,获得了一个上大学的名额。但是他想让自己的女朋友早日回城,于是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她。
可是,在他女朋友回城上大学以后,就向李文魁提出了分手,他在精神上受到极大刺激并逐渐恶化。
19世纪70年代末,住了8年精神病院的他由于没有人再为他支付费用,便被退回农场,流浪乞讨为生。
这是2013年,时隔4年后,记者再次探访安养中心见到的李文魁,他不回答记者的问题。
李启,最后一批下乡的北京知青。因为无法回城,抑郁成疾。
1991年,已经流浪了10年的他,被北安农场的老乡收养,2009年6月被接到安养中心。20多年没有跟在北京的家人联系过。
他告诉记者,“都走了,宣武区的也走了,海淀区的也走了,把我留这儿了。”
“你着急吗?看他们走心里什么滋味?”
“没人,就我一个人了”,说着带着哭腔,哭了出来。
赵印宝,他的经历最为传奇。
年轻时学习俄语的他成绩优异,是全家人的骄傲。1955年,北京开始动员知青下乡,1963年,当时19岁的他主动退学去了北大荒。
但是,命运就是这样的捉弄人,在文革那段特殊时期,一张大字报改变了他的一生,在全民喊着“打倒xxx”的口号时,他却写了一张大字报,“打倒xxx”。
在改造时期,巨大的打击使他发病并且恶化。在寒冷的冬天,所有艰苦的事情都要求他去做,冰天雪地里的他,竟然不知寒冷,敞着衣服,走在风雪中。
十年后,回到家的他,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家中的姐姐说,当时他回到家里,穿着一件棉裤,里面都是排泄物,只知道笑。
他当时一起插队的战友对着记者的镜头,给他留了几句话:“我希望你呀,保重身体,你这一生已经是很悲惨了,一定要多活几年。”
安养中心的医生说,这些病人的意识其实已经停留在了发病的时候,他们的大脑是混沌的,对正在发生着的一切并没什么印记。
他们因为长期服用药物,对身体和精神都有很大的副作用。生命逐渐衰老,后来,安养中心的病人不足40人。迫于生计,安养中心也转为了普通的精神病院。
当最后一位病人离开世界,那么,这段历史,将失去最后的人证和物证。
后来,吴秀菊因为脑梗塞去世,家人最终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北京。
李启,2015年因病被北安农场接走,从此没有了消息。
赵印宝,2016年去世,享年73岁,由姐姐料理了后事。
而他们,在那样的时代,把青春和热血留在北大荒以后,却成为了永远也走不出那里的人。
本文根据凤凰卫视栏目《冷暖人生》整理
图片均为视频截图